黑龙江海伦养老院调查:集中供养遭遇管理困境
一位老人走过火灾发生地，火灾之后的敬老院房屋原址已经被夷为平地。早报记者 高征 图
集中供养模式曾是海伦市民政系统着力宣传的一项政绩。海伦做法是，利用福利院闲置床位，将6个乡镇近200名敬老院院民接进城实行“有偿转移供养”。
宣传材料称，当地民政局打破一乡一院的管理格局，兴建联合敬老院，让更多的乡镇五保老人实现进城集中供养。
当地主要有以下三种养老机构
免费养老机构联合敬老院、中心敬老院等伙食和照顾均不能和收费的相比
收费公办养老机构海伦社区养老中心等房间较宽敞，楼下有专门的区域可供休息
私人办的养老机构养老公寓、托老所等收费高，空间相对狭小，能获得基本照顾和饭食供应
早报记者 陈良飞 发自黑龙江海伦
7月22日，正上小学的任小重(化名)带着自家种的西红柿去看大伯。
他还记得那天，大伯气色不错，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大伯还问他，学习怎么样了，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任小重一一作答。
大伯叫任喜才，住在离家一里多地的联合敬老院里。隔三差五的，家里做了点好吃的，或者下来一些应季的水果，任小重就走着给送过去。
4天后的7月26日，任小重的大伯名字上了黑龙江省海伦市官方公布的11位死者名单。在当天凌晨发生于该市联合敬老院的一场火灾里，46岁的院民任喜才葬身其中。
据现场勘查和火因调查，确认此起火灾是一起人为放火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王贵也被烧死在火灾现场。45岁的王贵患脑血栓无人照顾，被送入敬老院。事发前，王贵怀疑自己的200元钱被盗而大吵大闹，情绪失控，最终制造了这起重大人为放火刑事案件。
生活维持不了
46岁的任喜才一生下来就得了小儿麻痹症。
七八年前，父亲死后，母子俩搭帮着过日子。任喜才的母亲说，自己去给人家种蔬菜的人帮忙，一天挣个十几二十块钱，儿子则跑到街上去要饭，“一天也要不了几块钱，刮风下雪就没法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终于活不下去了。任喜才的母亲只好找了一个有退休工资的老伴，嫁了过去。
“我想带着他一起过去，他不去。”任喜才的母亲说。
起初，任喜才跟二弟一家一起生活了一年半左右，后来因为家里的活太忙，没办法照顾他。任小重的妈妈即任的弟媳妇跑到村里说了两次，三年多以前，任喜才进了联合敬老院。
联合敬老院是海伦市集中供养农村五保老人的福利机构之一，与它类似的还有海伦市中心敬老院。联合敬老院于2005年10月开始建成使用，设计床位是450张，目前实际入住的院民人数是283人，大多数是农村生活无着的五保老人，也包括部分未到60岁但有残疾或疾病的人。
“我不想送他进去，但也没办法，生活维持不了。”任喜才母亲说，“刚开始村里也不答应，但看我们娘俩生活不下去了，就张罗给送了过去。”
11位遇难者中，除了官方指认的犯罪嫌疑人王贵，任喜才最年轻。根据海伦官方公布的赔偿标准，任喜才获得的是最高赔偿，一共355200元。
名目繁多的养老机构
在海伦市，除了联合敬老院、中心敬老院这样的主要针对五保、伤残群体的免费养老机构外，还有一些收费的公办养老机构，如海伦市社区养老中心。
海伦市社区养老中心是海伦市民政局下辖的一处自负盈亏的养老机构。据中心张贴的简介显示，该中心目前有四人间(两间房)14套、双人间(一间房)50套，总共床位156个。
该中心6单元205室的张玉林老人说，他的单间房子每个月要交560元，以前居住的两间房稍微大一些，一个月600元。他和老伴一起住，房间大约30平方米，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
海伦市社区养老中心李姓负责人表示，自2006年开始运营以来，除了4个床位的房间有少数剩余外，其他单间或者两间房基本上都是满房状态，退一户才能住进来一户，“建成到现在稳定居住的超过30%”。
“我们入住有两个条件，一个是按时交纳房费，一个是子女同意。”李姓负责人称，“对于老人的医疗和临终赡养，养老中心无法承担，只能子女承担。”
在该负责人看来，虽然养老中心属于公办，但自负盈亏，所以他们最大的工作就是给老人提供最好的服务，“所以我要最大程度地稳定住老人们，只有他们稳定了，我才有收入”。
社区养老中心床位紧张，挤不进社区养老中心的老人们只能选择私人办的养老机构。在海伦，一般这类机构称为公寓、托老所等，如常利公寓、乾瑞公寓、幸福老年公寓、温馨托老所等。这些私人公寓大多在一楼有一个小的门脸或者楼梯通道，楼梯直通二楼，房间一般都在二楼，和普通旅馆相差无几。
常利公寓、乾瑞公寓属于单间性质，每间房20平方米左右，有独立厨房和卫生间，空间比较狭小，放下一张床之后就没有多少空间了。常利公寓居住的老人较多，乾瑞公寓则更乐意年轻人入住，这两家都不提供吃饭。
幸福老年公寓、温馨托老所是专门针对老年人的养老机构，有单间，也有多人间，提供饭食和照顾。
这些私人养老机构收费大致相同，单间每月在600至700元，床位在150至200元。如果提供饭食，每个月收费在400元左右。
温馨托老所的老板说，他们有三个人负责照顾瘫痪或者半身不遂的老人，如果居住在多人间，加上照顾费和伙食费，每个月的费用总共1100元。温馨托老所也是不多的负责照顾生活不能自理老人的养老机构，包括社区养老中心、常利公寓在内都要求入住老人有自理能力。
海伦市社区养老中心李姓负责人曾经去过这些私人公寓，“和养老中心比起来，这些私人公寓主要差距在软硬件投入上。”
如果从这些社会化养老机构的性价比来说，社区养老中心收费与私人公寓相差无几，但房间较为宽敞，楼下有专门的区域可供休息、活动。私人公寓次之，收费高，空间相对狭小，但只要有足够的钱，还是能获得一个基本的照顾和饭食供应。敬老院又次之，集中供养五保户和伤残人员的敬老院不收费，但伙食和照顾均不能和收费的相比。
王贵的大哥王春去年曾经去敬老院看王贵，一进入特护病房区域，“臭不可闻，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都要走这条路”
今年4月，海伦市民张友决定将70岁的母亲送到私人养老公寓。
张友父亲去世有些年头了，刚开始母亲一个人过，但患上了脑血栓之后，母亲自理能力日益变差，行走都困难。“无奈之下，大家就想着把母亲送到养老公寓去住。”最后，他们选择了幸福老年公寓的一个还算宽敞的朝南单间，房费每月700元，伙食费400元。
张友的母亲已经在公寓里住了四个月了，还算满意。她说，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串门。她所谓的串门，就是每天在同一楼层的各个房间里串一下，聊聊天。
张友说，现在这个状态还挺好，等到有一天母亲不能动弹了再说。
能找到人说话唠嗑也曾是张玉林6年前选择社区养老中心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走了好几个养老公寓，最后选择了社区养老中心。“这里有食堂，可以吃现成的，下面也有散步的地方，还有活动室，可以打牌打麻将，也可以健身。”退休前是医生的张玉林说，“中心还定期组织活动，像个单位。其他私人的公寓价格可能便宜一些，但管理不如这里，条件和环境都不行。”
张玉林有5个儿女，刚开始的时候都不同意他们老两口来这里住，“我儿子当时就想不通，后来一看我们住在这里还不错，也就接受了。”
“他们看得不远，我们这些老人迟早要走这条路。”张玉林说话的当口，老伴正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和其他老人唠嗑。张说，老伴有病，有时候饭都吃不了几口，但就喜欢唠嗑。
张玉林也承认，来这里居住的老人基本上都是有退休工资的或者家境不错的，“离子女不远，又不拖累子女，没钱的指定不能到这里来养老。”
没有退休工资的海伦乡下农民绝大多数还是选择居家养老的方式。
集中供养之困
集中供养模式曾是海伦市民政系统着力宣传的一项政绩。
一则2009年的宣传材料称，免征农业税后的农村五保供养工作面临很多挑战，民政局运用社会化办福利的思路，在全省率先闯出了集中供养五保院民的新路子。海伦市的做法是，从2003年开始，利用福利院闲置床位，将6个乡镇近200名敬老院院民接进城实行“有偿转移供养”。
材料继续写道，面对成功，民政局一班人没有停步，2005年，又一个规划蓝图在市民政局领导们的心中孕育而生——彻底打破一乡一院的管理格局，兴建联合敬老院，让更多的乡镇五保老人实现进城集中供养。
当年投资700万元，一座“标准化及现代化气息浓厚的老年公寓性生活场所”建成。这一场所就是7月26日失火的海伦市联合敬老院。
在比较了其管理的社区养老中心和联合敬老院的差异后，海伦市社区养老中心李姓负责人认为，最大的差异在于管理模式不同，“虽然都是一个系统的，但我们把安全放在第一位，让入住的老人有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
他举例说，养老中心每天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有专人值班，而且每个房间都有电话，遇到情况，一拨内线电话，第一时间就能将问题解决。
“我们的房屋结构和联合敬老院完全不同，即使有一个房间起火了，也不会危及其他房间。”该负责人称。
但管理失职和房间结构问题正是备受外界关注的造成该次火灾死亡11人的两个最重要原因。
据海伦市官方宣布的信息，事发当晚，联合敬老院共有三人值班，分别在三栋楼中，唯独发生火灾的住院处没有值班人员。另外，敬老院中三栋楼都有灭火器和消火栓，但起火的住院处只有灭火器，没有消火栓。
联合养老院方面提供的解释是，之所以这样安排值班，是考虑到人手不足，将特护病房和邻近的楼安排为同一个值班员。
已被免职的海伦市民政局副局长张守林承认，如果再增加值班人员，特别是特护病房，伤亡数可能少些。
发生火灾的住院处是联排的有尖平房，是在原有房子的基础上翻新的，已经有大约30年的历史了。附近的居民说，这些平房的房顶都是连在一起的，一旦起火就会连着延烧好几个房间，和楼房起火完全不一样。
事发当天，负有领导和管理责任的市民政局党委书记、局长王文和，副局长张守林，涉事敬老院院长李克志、副院长李岩4人已被免职。
7月28日下午，失火的特护病房区域悉数拆除完毕。
(原标题：黑龙江海伦养老院现状调查)
